中国之行杂感

 

伊人

 

文字对她是自娱娱人的东西,自娱为主,娱人则偶而为之。除了自娱,也是她自解自嘲自我安慰自我解脱的工具,好比别人的抽烟或吸毒,文字是她的麻醉剂。她对文字的瘾之重有时出乎自己的意料。虽然已有很长时间她无法抽出时间来过这个瘾,一旦有时间的许可,头脑中的意象和念头就此起彼伏,笔也就不能停止。这是一种有趣的现像,她把它看作是自己一种健康的习惯,或者是一种礼物(gift),与生俱来,从来似乎都是如此,对于她内向又愿意表露的性格是一种补偿。文字的魅力是她永远无法抗拒的,比人的魅力要长久许多。所有完美的世界,人物,风景和理想都可以在文字中实现。文字是乐趣无穷的游戏,也是她永远的最爱。无论是在飞机场,火车站,还是在空寂无人的酒店房间,或是在人多热闹的大会议厅,她都可以不受干扰地专心写字,任头脑中的思绪古古地流到纸面上。

 

有意思的是她常常没有在公众场合讲话的欲望,除了讲课之外。虽然在别人讲话时,她也常常有不同的想法,有时也想提出来反驳,但总是觉得无聊,因为每个人的想法都可以不同,没有谁对谁错之分,所以最后她总是克制住提问的需求而保持沉默。她确信自己是一个低调的人,不想给别人咄咄逼人的感觉,但也清楚自己内心的判断力和高傲。沉默是她最喜欢的选择,省去许多麻烦。

 

这次中国之行有许多观察和想法。自98年返美后还是第一次回中国大陆,变化是显而易见的。北大的校园是第一次浏览,西门附近的一片皇家园林十分有特色,未名湖和水塔也有美意。第一天带着女儿在湖边散步,正是清晨,却已有许多学生在湖边看书,几乎全部是英文书报,有的甚至高声朗读,弄得女儿莫明其妙,只对我说她听不懂他们说的英文!

 

在北京住了四个地方,北大未名湖畔的国际访问学者公寓,中关村K的家,紫竹院附近的香格里拉饭店,和北沙滩附近的宾馆。原来自己北京的家在城南,所以对城西这一块很不熟悉(北京之大大于她能想象的城市范围),以为那儿都是比较偏僻的地方。现在一看中关村繁荣之极,北大附近也是热闹非凡,一出西门,就有近十个公共汽车站,还有好几个餐馆,更别说东门南门了。虽然西门外的马路和人行道路面状况十分糟糕,坑坑洼洼,黑水沉积,高级美容理发店里(就在这坑坑洼洼的人行道边上)却修剪着当代世界最流行的发式,收费也不薄。

 

K是科学院的高级官员,住在院士楼里,是属于住房条件极优的一族。大楼门口有密码,电梯有专人驾驶(K戏言这是因为科学院的人最笨的缘故,连电梯亦不知怎么开!),每家门口还安了两道铁门!据说大楼门口的密码和铁门也不是一开始就有的,没有的时候大家担心不安全,要求装一个,结果由于钱一下凑不齐,两年后才装上。具有讽刺意味的是,在刚装上的第二天,三楼就有两家被窃!(这之间当然没有因果关系,纯属偶然的巧合)这撞楼在二层处有一平台,小偷是从那儿上去的。后来于是又在平台处装了有铁丝网的机关。侃的公寓很大,100多平米,复式结构,楼上有厅,厨房和厕所,楼下则是卧室,书房,和洗手间,很舒适方便。

 

说起安全的问题,最滑稽的是火车上的广播。在从上海到北京的T22次上,广播里一直提醒人们要警惕坏人,令人感觉到坏人似乎是无处不在,随时会行凶抢劫。原文不记得了,大意是那些坏分子表面上看起来和普通人一样,有时甚至还会来主动提供帮助,所以得注意识别,不要上他们的当等等,危言耸听,令人感叹世风日下的同时不得不捧腹大笑。其时她正在读张承志的散文集<清洁的精神>中对鬼佬充满仇恨的叙述,越发感觉到有些国人的偏狭和对自我经历和现实的夸张,有时甚至煽情。缺少的似乎是平和和客观,似乎生怕那样引不起别人的注意。可贵的是她也读到一些沉实的作品,比如阿来的<尘埃落定>和王跃文的<国画>,一个用想象的世界来阐述现实,另一个用现实细腻的图象来呈现官场的操作,都是冷静的文字,不温不火的语态,入木三分的刻划和不紧不慢娓娓道来的故事。其实在她看来作家本来就应该是生活的旁观者,即使是自己参与的事件也会用第三者的眼光来看待。如果只是想把自己的经历作为唯一的真实,并且还放大了来作反应,再把它用文字的形式展现给读者,那样提炼出来的认识和道理就一定是歪曲的,片面的。缺乏代表性不说(样本太小),信度本身也值得怀疑。令人遗憾的是这样的作品也有出版社来发表,误导读者,罪过罪过。

 

在北京讲学和开会除了遇见许多新交故知之外,最有趣的可能就是听K讲故事了。K的经历十分丰富,大学学医,研究生时在科学院下的一个研究所改学工程,后去美国读博士,毕业后毅然回国,不几年后当了所长。由于政绩明显,被调升任院里一个局的局长,最近刚刚罢官又回所工作。K的处世/事能力之强是她所遇见的所有人中最出色的,任何棘手的事在他手里都能解决得圆满完善,令人钦佩不已。他的机智幽默,加上实在宽容,以及平和中性的处世哲学,使他备受同事和下属的热爱,威望极高。每次与K见面,她都能听到很多有趣的事(K还是讲故事的高手),官场的,学术界的,个个精彩。如果写出来,也是中国现实一个层面的揭示,会同时有警世和娱乐的价值。她想将之起名<侃的故事>。侃为K之名,又有侃山之意,半真半假,亦真亦假,又因每个故事里都有K,这个书名是最合适不过的了。再说二次陈述的方法也值得一试。

 

这次来参加会议的海外学者(中国人)有五个。除了她,其余四位都是男士。每个人性格都有特点,研究的兴趣也很不相同。P在BERKERLY,做的研究十分有趣,很有智慧,为人处世也很妥贴,属于IQ和EQ都高,而且掌握了中美两种文化精髓的人。T现在MINNESOTA的一个州立大学教书,已当系主任。T的有趣在于对自己的思想和研究的热忱,而且有影响他人的愿望,总是孜孜不倦地传播自己的想法。第一次遇到T是在K家,以前从不知其人,一见发现他连中文也讲不清楚,一口家乡方言,而且口音重,常常要问半天才听清楚他说的概念。T一进门就从包里拿出礼物:一瓶人参片,一盒巧克力(很中国传统)。K和太太立刻拿出一瓶精装的茶叶回送(这是她第一次看见送礼与回送完成得最快的一次,表现出K的直接了当)。然后大家一起去吃午饭。整个午餐过程中,基本都是T滔滔不绝地讲述他对中国文化的想法和中国发展的见解,第一工具为道德,第二工具为科技,第三工具为什么等等,又说现在的中国不如过去的,因为他有四个L来衡量:LAND,LANGUAGE,LEADERSHIP,L?K就在那儿有意装出不信的样子加以反驳(K的笑容里总有一种信又不信,逗人又认真的意味),T于是就越加严肃认真地阐述自己的观点,看得她和K的太太在一边忍俊不禁,而T则毫无觉察,非常有趣。后来在会上听到他的报告,并不严谨的方法,也不出奇的结果,对他所受的训练开始表示怀疑。后来又在早饭同桌,听到他向从其他学校来的与会者毛遂自荐,想请他们邀请他去开研讨会,并向全校学生报告他的观点,才了解到他强烈执著的传播欲和分享欲,更觉得有意思。T与她平时接触到的留美学者很不相同。

 

还有一个是从UCIRVINE来的S,闻其名近20年,却是首次谋面。S也已是系主任,可能是中国留美学者中最年轻最早升为终身教授的,可惜没有听到他的演讲。另外一位是在GALLOP公司当咨询的M。在两天的会中,(1)他只在他要作演讲的时间段出现了;(2)别人都用中文,只有他用英文演讲;(3) 准备了一大叠报告的FOLDER;(4) 衣着考究,西装革履,不苟言笑,象典型的美国商人;(5) 讲的内容空洞无物;(6)他坐商务舱,并将那个机票拿来报销;(7)讲完就走人,没有与别人任何交流。这样的留美学人她见的也很少,挺长见识。

 

再说北京的建设,早在四年前回来就有许多地方不敢认,现在就更是如此。王府井的SHOPPINGMALL是李嘉诚的大手笔,世界一流水平,可惜太多香港的痕迹。王府井大街已建成步行街,很有味道,人很多。但SHOPPINGMALL里面却十分冷清。有一间STARBUCKS,却没有一个人坐着喝咖啡的,只有几个人坐着休息。他们一家三口要了一杯咖啡坐了很久,因为外面烈日炎炎,他们又在大栅栏逛了一大圈,所以MALL就成了休息的好地方。西单商场一块也十分热闹,正在流行治疗近视的“金眼睛”,金象大药房门前又在免费咨询和试用,就有人盯着女儿脸上的眼镜过来了,结果在那儿坐了很久。“金眼睛”是用中草药制成的药糊,据说涂在眼睛周围

的肌肉上会被眼睛吸收而使近视矫正,涂上一个月400度以内的非先天近视一定有效,对有的人甚至当场有效。她从来对这些东西将信将疑,何况目前国内的骗子这么多。她发现那些人用的一个计策。在试用之前他们让被试先测一下视力,距离不确实,测也测得不确实,然后涂上药膏,闭上眼睛20分钟后重测。照理应该站在同样的位置测,但由于一开始没有在地上画线,他们就让女儿站在一个比上次要近的距离来测,并把她说错方向的也不算错,根本是稀里糊涂一笔账,然后就说女儿的视力提高了0。1,实在是荒唐之至。在女儿闭目的20分钟里来了好些小孩由家长带着的,生意很好。最可笑的是一个小伙子,头发上粘着发胶,很时髦的打扮,也过来询问。他根本没有戴眼镜,但他知道自己有400多度,因为他根本一点也看不清。问他为什么不戴眼镜,回答说因为太难看了,现在就等度数加深去做激光手术呢!她不禁感叹世界上竟也有这样的人!

 

            在北京的书店看到人头济济(后来在其他城市也发现同样的现象),书也很多。很亲切的是看到一些她所熟悉的作者的书,比如王伯庆的<我家有个小鬼子>,李欧梵的<狐狸洞呓语>,还有王小波的<我的精神家园>等,立刻就买了。王小波的这本散文集她早就读过,当时是问一个在旧金山的朋友借的,读完就寄回去了,一直想有自己收藏的一本,这次终于如愿。王伯庆的文章也早拜读,但都是散者在网上读的。李欧梵是哈佛大学的教授,曾经在他做HKUST的客坐教授时有缘想见,也有过一些交谈。他的为人十分朴实,学问则十分深厚。她在80年代就读他发表在香港<七十年代>上的文章了,一直十分欣赏。在HKUST期间他开过一门比较上海和香港的课,曾感受到他对这两个城市的厚爱。这次读他的<呓语>,又得知他对LA的痛恨,对城市异化到不含人味的痛恨,很有共鸣。联系到这次自己对上海和北京的观察,这种感受更加深切。她喜欢小巧精致的城市,而不是充满钢筋水泥的迷宫。她在北京的大街上走,马路宽广得无法触及,要走到一条马路的对面,总要花费许多的时间。于是在钢筋水泥的丛林中,她总是产生一种人的渺小感,以及人对事务的失控感和隔阂感。人和自然被钢筋水泥隔离了,天那么高而且灰暗,路边仅有的几棵树的树叶上也被厚厚的灰尘覆盖,然后就是拔地而起的高架天桥,和熙熙攘攘不按行车规则行驶的各种车辆,真不知自己是生活在一个什么样的空间中。北京的交通状况很糟糕,公共汽车可能太多(没有优化),TAXI也是如此,虽然对乘客方便,却增加了许多的交通拥挤,废气和噪音,

也是对环境的破坏。上海的城建越来越象香港,连地铁的运作,设置以及商场的环境,摆设都越来越象,城市的建筑也到处可见港人的手笔。她有点担心上海失去自己的IDENTITY,也担心香港失去自己的EDGE。当然她知道自己是杞人忧天。

 

            与在上海和北京的感觉相反,在杭州她找到了自己理想中的城市。杭州的城建令人刮目相看,许多狭窄和古旧的马路已经拓宽重建,比如从前的庆春路,清河坊一带,同时有许多欧式的新楼和SHOPPINGMALL建成。建筑都不高大,但感觉质量很好,设计造型也很有味道。她走在大街上,已经没有人把她看作是杭州人,不时会有人走过来询问是否需要导游。当她用一口杭州话回绝时,这些人一定是惊讶的。另外一个有趣的现象是他们去餐馆吃饭或商店买东西,她常常先用杭州话与人交谈,但回答的却全是普通话,不禁令她感叹“杭州人都到哪里去了?”

 

            杭州的饮食质量可能是全国最好的,餐馆星罗棋布不说,而且物美,而且价廉。他们去知味观,去奎元馆,去楼外楼,或者不那么知名的酒家,菜肴都是精工细作,鲜美入味,而且都十分便宜,只叹人的肚量有限,不能在这短短几天里将美食尝遍。她更喜欢的是这些酒楼的装修和环境。知味观已全部翻新,一楼主要供应著名的杭州小笼包和其它点心,二楼点菜,大大扩大原先只经营小笼包的范围。整个酒楼的设计一看就是港人的手笔,整个服务和餐厅的气氛都令他们回忆起在香港的酒家用餐的情形,热闹嘈杂。在那儿,她吃到了久违的杭州酱鸭,西湖纯菜汤和西湖醋鱼,真是感叹不已,原来世界上还有这样的美味佳肴!她最欣赏的是建筑重装(REMODELING)是奎元馆和楼外楼。奎元馆的古色古香,依旧保留的老木板地,以及新增加的一个小息之处(有几张很舒适的沙发),都令人有宾至如归的感觉,就象回到家里一样。奎元馆以鳝丝面著称,同时出售各色浇头的面条。记得小时候奶奶常常带她来这儿吃面,那时总觉得这儿的面条特别香,就是面汤的味道也很独特,这种味觉的残留一直储存在记忆里。现在奎元馆也增加了经营的品种,各种杭州的特色炒菜都有烹饪。他们点了面和炒菜,加上一叠油煎臭豆腐,吃得其味无穷,而且不得不打包回去。

 

            楼外楼的装修则完全是另一番景观,西味极浓,用大理石的墙面,柱子,雕花镶边的镜子,很有大幅油画框的味道。楼外楼是杭州最著名的酒家,位于白堤中间,一面临湖。靠窗而坐,湖光山色尽收眼底。更妙的是建筑内部镜子的安装。面湖的一面墙上配有许多带框(象油画画框)的镜子,反射出湖面的风景,这样,即使客人背湖而坐,也能在镜中欣赏到西湖的美景。她对这样巧妙的设计赞不绝口。

 

            令她不甚满意的是怡口乐,另一个她曾经十分钟情的去处。怡口乐位于香格里拉饭店(原杭州饭店)楼下,面对苏堤,地理位置极佳。十多年前刚刚开张的时候,以其新面目吸引了无数的年青人,成为她和朋友聚会的首选。它当时的新主要表现在几个方面:一是全新西化的装修,贴面的红砖墙,配上白色的木制家具;二是几乎全部火车车厢座的座位安排;三是全部自助形式的营业方式;四是大量的西式食品,如BURGERS等等;五是晚上7点以后,每一张餐桌上的蜡烛都会点燃,而且有四人室内乐队来演奏世界名曲。那种意境和情调令向往西方生活发式的年青人如痴如醉。她记得那时怡口乐每到晚上必是满座,气氛极佳。可是十多年来它却不曾再有过改变,除了家具上的白漆开始剥落,以及西餐的经营全部停止而改为中餐为主之外(迫于竞争压力)。他们去吃饭时整个餐厅只廖廖数人,而且大家都是一坐就是几个小时,与其它酒家热气蒸腾的景像完全不同。她的心中有说不出的难过。

           

            在杭州的日子是她此行最轻松的,完全是再渡蜜月。他们住的酒店是新建的四星级,装修考究,服务也很好。她特别喜欢的是房间装潢的品味,以及家具的质地和款式。洗手间还有淋浴和盆浴两种设施,是一般酒店所没有的。她的感觉是比住在北京的香格里拉酒店更为豪华和舒适,价钱却便宜很多。他们在那儿重温当年在杭州的恋爱,度过了好几个销魂的夜晚。

 

            没有变的是西湖的风景。还是那一株桃一株桂加上有一弯一弯的湖边挂链的六公园,还是那细细地躺在里西湖与外西湖之间大白堤和堤上的断桥,还是那曾经让他们流连忘返景色胜画的苏堤两边的风景。这些地方有过多少他们甜蜜的记忆啊!这次回来确实有旧梦重温的意味。他们在苏堤上漫步,天气很热,风也不动,但他们还是选了石椅坐下,试图回忆当年在此花前月下的意境。无奈二人汗如雨下,如同身处桑纳浴之中,只能改变主意,回酒店发挥。

 

            他们同时发现公共汽车新增了几条旅游环线,全部空调,可以来回坐在车上走马观花地欣赏杭州名景,如游2路,游4路等等。他们就坐上一辆,一边听随车导游介绍每一站的历史典故,一边浏览昔日熟悉的风景。于是他们去了曲院风荷,双峰插云,九里松,洪春桥,灵隐,又去了长桥,花港,虎跑,九溪,柳浪闻莺。杭州是一个如画的城市,整个西湖就在这个巨大的公园之中,都没有办法收门票。

 

            杭州如此让她着迷,她差点有冲动要在那儿买一个公寓。在涌金广场附近他们去问了一下价格,据说就只剩下一套了,大约九千人民币一平米,这么一个150平面的公寓,就差不多要150万人民币,在美国的小城市也可以买一个像样的HOUSE了。而且出售的还是毛坯房,未经装修的。他们想想还是作罢了。

 

            相比之下,这次最紧张的日子就是在香港了。先是在城大讲学,然后又接了一个咨询课题,是班上的一个学生(某公司的副总) 请她做的。再就是HKUST的中国管理研究方法讲习班,几乎没有喘息的时间。记得去UST班WORKSHOP的那一天,香港挂起了8号风球,可她没有看电视,不知道。她清早起床便坐地铁去了蓝田,准备在那儿坐298巴士去UST。可是到了巴士总站,才发现一辆车都没有,而且更奇怪的是,一个乘客也没有。心中十分困惑,问在路边摆摊的人,才知已挂8号风球,是法定的休工日。她很迷惑,不知该怎么办,打了几个电话给办公室以及其它负责的人,也都联系不上,心里不确定是否应继续前往。想来想去,终于下决心去搭TAXI,决定冒一次险,这样才问心无愧。到UST时已过8点,往常的上班时间,但是校楼中空无一人。风呼呼地吹着,椰子树,棕榈树都被吹弯了腰,海水也不住地翻腾着。她知道WORKSHOP的地点是在行为实验室中,很难找,但她知道一条捷径,因为以前她在那儿做过好几个实验,对那儿的一砖一瓦都十分熟悉,便走了上去。路过MGTO的办公室,和她过去用过的办公室,以及另外一些同事的。所有的门都紧紧关闭着,周围一起都是静悄悄的。她走着走着,忽然有了一种恍如梦中的感觉。多么奇怪啊,几年之后,她又走在这条通往实验室的道路,而且周围一个人也没有,一点声音也没有,就象在梦中一样。终于到了实验室,出乎她的意料,所有的学员都已坐在那儿静静地等候她的到了!

 

            再想起来,这次中国之行,最休闲的日子算是在西安和桂林了。西安是一个古城,城墙俱在,古代皇帝的陵墓也在。西安是她曾多次去过的城市,因为是他成长的地方,所以她对西安的古迹大都有过探访。这次全家回来,除了探亲之外,更是带女儿来了解一些中国的历史并且观看世界第八奇观:兵马佣。兵马佣之壮观历史上罕见,第一次见时(十多年前)特别有震撼的感觉。这次发现兵马佣这个旅游点比以前建设得更加完全,还有许多导游作介绍,看起来就更有味道,所谓古迹是“三分看,七分讲”。导游似乎训练有素,讲解时熟练流畅,很职业化。她最喜欢的是最后那场十几分钟的环形电影,介绍了整个兵马佣建造,破坏及发掘的过程。电影拍得很壮观,更因为是环形,气势磅礴,画面逼真,很有特色。观赏完兵马佣一,二,三号坑之后,他们在门外的摊头上买了几套仿制的兵马佣回家。没想到,回来之后发现有四五个的手脚断了,于是他们又在家里开始修补兵马佣的工作,与当年考古工作者修补真的兵马佣有异曲同工之妙。

 

            除了兵马佣之外,她和女儿还去了华清池,杨贵妃当年沐浴的地方。最注目的当然是大门口杨贵妃的全裸雕像,然后就是大小不一的各大名“汤” 。“汤” 者,浴池也。这使她想起当年读大学时班上有一个胖胖的男生喜欢游泳,就有其他男生叫他做“清汤肉元” ,十分形象幽默。

 

            在西安赋闲的日子里,他们还做了一件有意思的事,就是去拍一家三口的婚纱照。这套照片从早拍到晚,整整一天时间,中间都没有什么停歇的时候。因为女士是重点注意对象,所以她就被摆布得最久。先是化妆,又是修眉,又是装假睫毛,又是扑厚粉,整整一个多小时,从镜子里看见的却是已全然面目翻新的自己,好象完全是另外一个人。她突然有一种完全异化和第三者的感觉,好象从那一刻起,她就看着“那个人”如何行动了。她当时想,为什么化妆师对美的理解如此呆板,所有的人到了她们手里,她们都做一样的处理,结果每个人看起来都没有自己的特色。她又想,如果自己是一个演艺人员,比如歌星,那么在公众眼里她的形象就是化妆师们手下的产物了,与实际上她的面容和形象会有很大的差异。这是多么让人啼笑皆非的事情!

 

            有趣的是照片出来以后光线效果都很好,丈夫看上去英俊潇洒,女儿也天真可爱。她自己虽然也美,却是与她实际的气质很不相象。但大家还是情绪高涨地看照片。她发现东方人都有照这类照片的嗜好,日本人韩国人皆如此,但西方人好象就不太欣赏这一类造作的照像。只要看一看这类照相馆的数目就清楚了。她知道在SEATTLE只有一家,而且是华人开的,可是在中国的任何一个城市,都有十几家甚至几十家。在香港她也记得有几条婚纱街。

 

            就凭她对山水风景的钟情,没有去过桂林便一直是她心中的遗憾。她记得自己读过一些写桂林的游记,都对桂林的秀美赞不绝口,她也就因此做过一些游漓江的梦。这次终于成行,算是了了心愿。那天天气炎热,他们在下榻的宾馆买了游漓江的联票,包车船和午餐。早上有一辆面包车来接他们,然后去接住在别的旅店的游客。游客到齐后导游就开始自我介绍,然后告知当日的行程,原来除了游漓江,还要去其他风景点,如世外桃源等等,但需要另外交费,若不想去,则自己解决回程交通。几乎所有的游客都同意去(上了车其实也就由他们摆布了)。这使她想起在北京带女儿去游览长城的情形。因为想自己控制时间,又听说公交公司有大巴去长城,她们就去了在动物园附近的巴士站。没想到巴士一定要等到乘客满了才开,结果一等就是一个半小时。车上也有一个导游,先让大家交费,交完之后开始介绍行程,方知原来此车不只去八达岭的长城,还去居庸关,长陵和定陵,并且在每个地方都要停留一至两个小时,所以回来就要到晚上7点了。车上许多人只想去八达岭,但因为已经上了车,买了票,又等了如此之久,只能从命。后来她了解到原来每一个景点都收昂贵的门票,而且每一个景点都有卖“地方特色”的旅游纪念品,导游带车上的游客去,就能拿回扣。再说这“地方特色”,后来她也发现是无中生有。比如去长城的导游讲故事说在定陵发现的最珍贵的宝石是一颗巨大的黑色月光猫眼

石,现存放在故宫。她以前从不曾听说猫眼石,更不知该石能与红宝石蓝宝石相提并论,听导游一说,便觉得有些神乎其神起来。所谓猫眼石,就是在这石头上有一道亮线,随光移动,象猫的眼睛一样。导游又说此种石头为北京昌平特产,所以在这儿购买一定合算。车带他们去了猫眼石加工场,从矿石开始展览,到整个加工过程,到最后的成品陈列室,象模像样。她和女儿于是在店里转悠了半天,结果因为觉得项链的做工粗糙而没有买,但她看见有许多生意成交。没想到在去漓江的旅游车上,导游第一站就带他们去了一个卖猫眼石的商店,且以刘三姐黄婉秋的名义担保,所售商品绝无假冒,而且有仿伪证书。后来又带他们去了一个制作水晶的工场,也是从展览矿石开始,到成品陈列,导游说因为桂林多矿产资源,尤以钟乳石,水晶为主。当然她后来从其它渠道了解到这其中亦有撒谎的成份。看到这两个城市的旅游策划和安排,又使她想起若干年前参加旅行团去泰国游玩的情形,想起他们在一个红宝石工场参观并花了几万泰币买戒指,心中直呼上当,可惜为时过晚。看来国内旅游界人士学得极快,就几年工夫,已把泰国的这一套学得滴水不漏,而且加工场也造得极其相似,实在令人刮目相看。

 

            好在他们没有让这一系列的准欺骗行为影响他们游漓江的情绪。导游除了为某些产品做广告外,也对游点进行介绍,有时也穿插幽默娱乐游客。游漓江的旅游船宽敞明亮,四周都有大窗,内设空调,坐在船内,就可欣赏窗外美景。游船顺流而下,景色随山峰,江面的变化而变化,十分丰富。在四个多小时的行程中,最高潮的要数九马画山了。漓江两岸的山峰都是突兀而起,大多翠绿,但有些似乎被斧劈开,露出平整的一面,以土黄色为主,加之黑色的线条和斑点。其中有一座山就是如此。导游说这面山上画的是马,至于有几匹,就看各人的才智了。据说最聪明的人能看出九匹,并以当年周总理和陈毅元帅的故事加以佐证。女儿是个小马迷,不仅读过几十本讲马的故事,更喜欢骑马,画马。看其它景点时她都兴趣不大,但一听到九马画山,劲头就来了。她认真地数着看上去有一点象的马,看来看去,算是看出了六匹,而她自己好象只看出了一匹,最多两匹,十分惭愧。漓江的风景与她想象的距离不大,但因为那天天气不是太好,照出来的照片离想象的却差得很远。

 

            这次回国,还有一件很让她震动的是国内对学术研究的态度和环境,与以前完全不同了。记得四年前回国,很少有人与她探讨学术上的问题。有一次他们去深圳见一位阔别十多年的大学同学,谈了一晚上的学术问题,让她感动不已。那位同学其时正在读在职博士做博士论文。其余的同学则全部谈与赚钱有关的话题。这次无论是在北大,中科院,还是在与来自其他学校的教师座谈,大家都热烈地讨论研究方法,课题等等,并非常诚恳地希望能建立合作关系。据说现在国家对科研十分重视,专门重奖研究出色者。在北大,有一个学院规定在国际一流杂志上发表一篇论文奖励四万元。另外,大学教师的工资待遇也有了很大的提高,比如说,留美的博士回国教学有可能拿到年薪40万元,另加安家费等等。有了这些实质性的政策,可以想见整个知识阶层所受到的冲击以及随之而来的研究热。她在为这些改变感到欣喜的同时,担心这种由外在诱因激起的热情可能带来的恶果。学术研究需要靠长期的积累,需要有严谨的研究方法的训练,需要花时间沉静地思考,有将自己游离出纷凡嘈杂的世界的能力,而这些都不是靠钱能买到的。当然,乐观的一面是有些人可以在外在奖励的诱导下而真正培养起自己对科学研究的内在兴趣。

 

            她的杂感陆陆续续地总算写到了这里,似乎可以告一个段落了。因为是杂感,所以文字散乱,没有章节。她对各位的耐心和容忍表示感谢。

 

 

记于2001年10月,美国西雅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