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念我的美国同学LORNE HULBERT

伊人

今天一早去办公室,打开OUTLOOK, 首先看到的就是关于LORNE的死讯,顿时目瞪口呆。邮件是从英国发来的。LORNE是我在UIUC的同学,毕业后一直在英国某大学心理系任教,至今差不多有九年了。邮件说他于2004年1月2日死于家中,对所有的同事和朋友都是一个巨大的震惊。目前系里正在为其安排后事,葬礼日期待定。

读了这封邮件,我久久不能定神。LORNE刚过40,怎么已经被死神拉走!环顾办公室里的照片,发现差不多每一张与同学的合影里都有LORNE的音容笑貌。一张是我们在CHAMPAIGN的一个名叫“COSLOW‘S”的小酒吧,好像是开完每周研讨会之后。有我们的导师SAM, 后来去了香港中文大学的DARIUS和WINTON, LORNE,和我。那时我们研究室有四五个人,都热衷于博弈论,社会两难问题,和群体决策,每周有一次研讨会,会后有时就去COSLOW’S闲聊。照片里的LORNE笑容可掬,好像是刚刚讲完一个笑话的样子。另外一张照片是在我们另一个导师JIM六十岁生日时的合影。那是92年的夏天,许多JIM往日的学生都回来为他祝寿(很多都已是大学心理系的知名教授),照片上有大约三十多人。LORNE和我是在读的研究生,当然也在。

还有一张照片摄于多年以后,是我们在香港的DARIUS家中,有WINTON,DARIUS,LORNE,我先生和我。那是1998年夏,LORNE去港小息做研究,而我们一家正准备离港返美。那时DARIUS还是单身,公寓里装了吧台。记得LORNE特意做了意大利的TOTELLINI,DARIUS则调了鸡尾酒。大家聚在一起重叙在CHAMPAIGN的日子,笑声不断。正是那次LORNE说他有了女朋友,曾是他班上的学生,意大利人,他们正在筹办婚事。我们大家都为他高兴。结婚时WINTON还特意飞去英国为他道喜祝福。然后就是LORNE的结婚照,他穿着黑色的西服,新娘则穿着雪白的婚纱。两人亲密地站在一座小桥旁边,背后则是巨大的爬满青藤的砖墙,很有意境。

可是LORNE的生命却在新年的第二天凌晨嘎然而止,一切是如此的不可思议。今天早上去学校的路上我还一直在想我校研究生院长在1月2日凌晨突然死于雪崩的事件,想一个人的生命中有多少偶然和不测,想生和死的界线。没想到一到办公室竞得知LORNE去世的噩耗,这是什么样的巧合和偶然?都是突如其来的无法预测的死亡,让活着的人唏嘘不已。

LORNE是我来美国后认识的第一个美国同学。我们同年进校,在一起上同样的课,跟同样的导师做研究,又同在一个办公室学习。那时我刚来美国,对美国文化一无所知,语言表达又有障碍,正体验着许多“CULTURE SHOCK”的症状。LORNE是一个如此友善幽默的人,他曾经耐心地给我讲解棒球的游戏规则,讲美国的历史,评论美国的总统选举,或者评论系里的教授,都是用幽默风趣的语言,让我受益匪浅。记得那时我们每个研究生都会收到一张印有全系教授个人玉照的大开纸,有的教授多年不换照片,照片上的年青模样早已不再。有的教授则神情古怪:或双眉紧锁,或目中无人,很有意思。LORNE就会对这些照片大加评论。我至今记得以做态度研究闻名的FISHBEIN的照片,LORNE评论说是“眼神严肃阴森,好像是手中拿了一把枪。”他还把有些像片剪下来,贴在办公室门上,然后画上一个箭头加圆圈,在圆圈里写上他替他们想出来的“心中所思”,就象GARFIELD的漫画一样,常常惹得路过的其他研究生大笑不已。

LORNE的幽默还表现在他的自嘲。他有一段时间十分肥胖,体重超过250磅,但他从不讳言。他还很用心地减肥了一阵。那时每个学期我们研究室都会做一个很大的模拟陪审团实验,忙的时候每天晚上三个小时,每个小时做五、六个小组,差不多会有100多个学生做被试,所以对整个实验的运作和协调要求很高。我们总是全体出动,有时还请几个本科生助手一起帮忙。实验室的中央控制室不大,五六个人就显十分拥挤。LORNE总是说他占了空间,不好意思。他的减肥有一阵十分奏效。记得有一天我在实验室的走廊里等被试时,远远看见一个人走了过来,身材适中,不紧不慢。走近一看,原来是LORNE。平时在办公室我并不注意他的身体,正应了“只因身在此山中”的说法。

LORNE的真诚和幽默使他赢得女孩的芳心。我曾经担心他在这方面的困难,因为首先他不喜欢社交,从早到晚都呆在办公室或实验室,回家就一个人煮SPAGHETTI吃;其次他外表比较肥胖,不是现代女孩喜欢的形像,与他内在品质的优秀完全不匹配。没想到他的内秀无法被外表所掩饰,当时给我们帮忙做实验的本科生中就有一个女孩被他深深吸引。LORNE当时说他老在信箱里收到一些小礼物,小卡片,不知是怎么回事。后来才知道原来都是那个女孩送的。那女孩还常常去他办公室聊天,一聊就是几个小时。后来他们公开了恋情,我很为LORNE感到欣慰。那段时间,LORNE总是容光焕发,步履轻盈。

再后来那个女孩去了CORNELL读研究生。入学的前半年,他们一直书信往来,感恩节的时候,LORNE还飞去ITHECA看她,然后他们一起去CHICAGO造访女孩的父母。没想到回来的时候,LORNE神情沮丧,我问他进展如何,他说他们准备分手。主要的原因据说是那女孩突然开始对他各方面都横加挑剔,比如嫌他吃饭时刀叉用得不标准,又大声咀嚼等等。我当时猜想可能更深层的原因是女孩父母的挑剔对女孩的影响。女孩是第二代韩国移民,家庭的态度会在其个人选择中起很大的作用。

然而,LORNE并未从此萎靡不振。他说他打电话给他母亲讲起这件事的经过,他妈妈只说了五个字,“DON’T LOSE YOUR SENSE OF HUMOR”(别丢了你的幽默感),让他一下从这个事件中跳出来,从一个全新的角度来认识此事。我为LORNE的RESILIENCE(复原力)所折服。

我和LORNE在UIUC一起度过了五年的研究生岁月。从他的言谈举止中我形成了对美国的最初印象,那个美国质朴,真诚,那个美国平等,幽默。

写到这里,那个我昔日的同学LORNE又栩栩如生地出现在我的面前,我仿佛能触摸到他的笑容。对他的离世我依然震惊,但是悲伤二字一定不与LORNE相联。

窗外大雪纷飞,整个世界一片洁白。LORNE,愿你的灵魂与雪花共舞,在朔风中升腾安息!

2004年1月5日于美国西雅图